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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放歌”, 天下人说天下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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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彭德怀自述•童、少年的遭遇》让人泪目
洣崽
《彭德怀自述》童、少年的遭遇——
我是一八九八年(戊戌年)旧历九月初十日出生于一个下中农家庭。家有茅房数间,荒土山地八、九亩。山地种棕、茶、杉和毛竹,荒土种红薯棉花。伯祖父、祖母、父母亲并我兄弟四人,八口之家,勤劳节俭,勉强维持最低生活。
我六岁读私塾,读过《三字经》、《论语》、《大学》《幼学琼林》《孟子》,余读杂字--《百家姓》、《增广》。八岁时母死、父病,家贫如洗,即废学。伯祖父八十开外,祖母年过七十,三个弟弟无人照管,四弟半岁,母死后不到一月即饿死。家中无以为生,先卖山林树木,后典押荒土,最后留下不到三分地。家中一切用具,床板门户,一概卖光。几间茅草房亦作抵押,留下两间栖身,晴天可遮太阳,下雨时室内外一样。铁锅漏水,用棉絮扎紧才能烧水。衣着破烂不堪,严冬时节人着棉衣鞋袜,我们兄弟还是赤足草鞋,身披蓑衣,和原始人同。
我满十岁时,一切生计全断。正月初一,邻近富豪家喜炮连天,我家无粒米下锅,带着二弟,第一次去当叫化子。讨到油麻滩陈姓教书老先生家,他问我们是否招财童子,我说,是叫化子,我二弟(彭金华)即答是的,给了他半碗饭、一小片肉。我兄弟俩至黄昏才回家,还没有讨到两升米,我已饿昏了,进门就倒在地下。我二弟说,哥哥今天一点东西都没有吃,祖母煮了一点青菜汤给我喝了。
正月初一日算过去了,初二日又怎样办呢!祖母说,“我们四个人都出去讨米。”我立在门限上,我不愿去,讨米受人欺侮。祖母说,不去怎样办!昨天我要去,你又不同意,今天你又不去,一家人就活活饿死吗!?寒风凛冽,雪花横飘,她,年过七十的老太婆,白发苍苍,一双小脚,带着两个孙孙(我三弟还不到四岁),拄着棒子,一步一扭的走出去。我看了,真如利刀刺心那样难过。
他们走远了,我拿着柴刀上山去砍柴,卖了十文钱兑了一小包盐。砍柴时发现枯树兜上一大堆寒菌,拣回来煮了一锅,我和父亲、伯祖父先吃了一些。祖母他们黄昏才回来,讨了一袋饭,还有三升米。祖母把饭倒在菌汤内,叫伯祖、父亲和我吃。我不肯吃,祖母哭了,说:“讨回来的饭,你又不吃,有吃大家活,没有吃的就死在一起吧!”
每一回忆至此,我就流泪,就伤心,今天还是这样。不写了!
在我的生活中,这样的伤心遭遇,何止几百次!
以后,我就砍柴,捉鱼,挑煤卖,不再讨米了。严冬寒风刺骨,无衣着和鞋袜,脚穿草鞋,身着破旧和蓑衣,日难半饱,饥寒交迫,就是当时生活的写真。
在这段幼年生活的时间内,思想上受伯祖父(名五十老倌)的影响较深。他是从太平军逃回家的,经常同我讲些太平军的故事,什么有饭大家吃啦,女人放脚啦,平田土啦等等,我便产生了打富济贫、消灭财主和为穷人找出路的思想。
我十岁到十二岁时,替富农刘六十家看牛,头年五文钱一天,第二年十文钱一天。大小两只水牛,每天要割三十来斤草,还要做其他活。夜深才能睡觉,破晓以前就起床,每日睡眠不足六小时。
十三到十四岁时,在离家不远的黄碛岭土煤窑做童工,拉孔明车(竹筒作的),抽煤洞里的水,每天十二、三小时,工资三十文。为了多赚几文钱,每天还到煤洞里去挑一两次煤。这都是笨重劳动。背煤时,头顶油灯。巷道通风不良、卫生极差,经常发生事故——塌方、冒水等,一死就是十几人或几十人。
第二年冬,时近年关,煤矿亏本倒闭了,厂主跑了。在两年劳动中,我仅领得一年工资,其余算是白费了。我的背也压弯了,到现在还有些驼。在这四年中,我知道了富农和资本家对雇工的残酷剥削。
从煤矿回家已是年关,祖母、父亲、弟弟等见着高兴极了。小弟说,大哥还不穿鞋子,脚都冻裂了。我说没有钱买,煤矿老板逃跑了,散伙时工人每人只分了四升米。我的父亲听了这话就哭了。父亲说:“你现在又黑又黄,简直不象人的样子了!白替这些狗东西干了两年。”他把两个拳头攥得紧紧的,又哭了。
十五岁这一年,在家打短工、推脚车、砍柴、捉鱼卖。当年大旱,饥馑严重,地主富商囤积居奇,饥民自发闹粜,吃排饭(北方叫吃大户),我也参加了,被团总丁六胡子告发,罪名是“聚众闹粜,扰乱乡曲”。团防局派人来捉,我有穷堂叔彭五爷,要我立即逃走。我说:“一文没有,逃往哪里去呢?”五叔说:“今天卖掉了一只小猪崽子,还有一串钱(一千文),你拿去做路费,逃湖里处做堤工吧。”我听了五叔的话,逃到湘阴县属的西林围,做了两年堤工,使我懂得了堤工局对堤工的剥削。
在这两年中,雨雪天气不能出工时,即到工棚附近地区民间去谈天。开始是无目的的。大概两至三个月,做完一段工程时,工棚要搬移他处。转移数处后,我与农民接触的范围也就大了,得出一个认识:即在湖南最富地区,贫富悬殊特别大,家无隔宿之粮者到处皆是。即象我家那样的赤贫户,也不是个别的。高利贷的剥削方式之多,达数十种,年息几达百分之百。
洞庭湖的稻田,主要是筑堤围坝而成的,堤工工资是包工加计件的形式。纵横各一丈、一尺厚为一积方,每方按取土远近和难易给以不等的工资;纵横各一丈、一尺深为一井方,工价略高于积方。各土方工价一角至五角者不等,工具、住棚和伙食,均须自备。收土方的尺子叫弓尺,比现在的市尺约大三分之一。其劳动组织形式:堤工局下设若干包头,包头下设若干棚头。工人编组最小单位是棚,每棚十五人至二十五人不等。合数棚至十数棚设包头。包头与棚头各抽工人收入的百分之五。对堤工局的监工和验收员,过年节、遇婚丧喜庆还须送礼。这些剥削都是很重的。
棚有记账员,不另开工资。每月或做完一段工程时,结账尾数如一百零一元,这一元即酬劳记账员。每棚有炊事员一人,十五人以下者炊事员算三分工,即三分时间煮饭,七分时间参加挑土;十六人以上者,算四至五分工,与上例同;下雨雪不能出工时,炊事员亦按上述工分。我是挑土兼炊事员,所得工分最多。我做了两年半工,至一九一六年春离开时,仅得三担半米的工资。不兼炊事员的和害病缺工者,往往负债累累,即在湖区做长工,终生不能还乡。所谓洞庭湖区是湖南米仓,就是这些堤工的血汗和骨肉累积起来的。
有时,堤工也停工(即罢工),反对剥削和要求土方加价。我也参加过。但没有较好的组织领导,很少得到应有的成功。堤工局那些董事等,无一不是剥削堤工来发财的。
童、少年时期这段贫困生活,对我是有锻炼的。在以后的日子里,我常常回忆到幼年的遭遇,鞭策自己不要腐化,不要忘记贫苦人民的生活。因此,我对幼年的生活经历,一直到现在还记得很清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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